上接 张仲景经历的“大疫”:《伤寒杂病论》中的伤痛记忆(二)
总之,在曹丕“痛不可言”的记录里,“建安七子”在建安二十二年一年内,四人体染疾疫,一时俱逝,邺下贵族文学沙龙因是落寞。医圣张仲景的“伤痛记忆”也告诉我们在建安前十年内,他的亲故感染伤寒,家族日渐衰败的历史。但这些伤痛的信息都十分零碎。推一知十,我们可以想象普通民众在建安这二十余年间经历过什么。他们除了不停地掩埋故人的尸骨,祈求神灵,在恐慌中默默地继续生产生活下去,好像也并没有其他好的办法。贵族们当然也没有,曹操颇有感慨,写了些如“人生几何……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”;“人生不满百,威或少欢娱”这样的诗句。作为曹操这样手持格虎大戟短矛,杀害野生动物的“老英雄”,估计也不是无病呻吟,空发感怀。尽管他有时候连杀人也不眨眼,可疾疫时临,生离死别,也多少会有些对于生命易逝的感悟。他的长歌短歌大概都是在死亡阴影下写就的名篇。细细想来,建安年间真正寻求治疗办法的也就是医疗工作者张仲景,因此,不管他的药方是否有效,昔日去南阳张仲景祠瞻仰,总是对他敬意无限。
被无数人喜欢的“三国”,从开端起,就一直笼罩在疾病、死亡的阴影下。同呼吸共命运。大疫北方流行,南方也不会避免。普通的小民在大灾大疫面前依然要继续生产生活,承担十分沉重的徭役赋税。在军阀们的驱使下还要耕作、打仗。
是时征役繁数,重以疫疠,民户损耗。统上疏曰:“……今强敌未殄,海内未乂……征赋调数,由来积纪。加以殃疫死丧之灾,郡县荒虚,田畴芜旷。听闻属城,民户浸寡,又多残老,少有丁夫。闻此之日,心若焚燎。”
最后,百姓们只可能变成一串数字,在户口统计中,隐约能让我们觉察到他们所遭受的集体苦难。
张仲景医圣祠
建安疾疫与北方人口锐减
建安过后占据大河南北广大地区的曹魏政权,辖境内的着籍户口非常寡少。《通典》卷七《食货历代盛衰户口条》有如下记载:
(魏氏)有户六十六萬三千四百二十三,口有四百四十三萬二千八百八十一。
按照《通典》所载曹魏时期户口数,比照续汉书郡国志载东汉相当区域户口数,可知人口的减耗十分惊人,著籍人口从3000多万锐减至400多万。唐长孺先生十分强调人口逃亡、大户包荫对于三国人口统计数字有重要的影响,当然,还有战争影响的因素。前辈卓见,我们自然认为为这是十分重要的因素。可是基于张仲景家族、建安七子的死亡比例,我们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低估疾疫对于人口的损耗。
为了理解疾病对于户口的损耗,这里再举冻国栋老师给我们讲过的一个例子。据一种统计,14世纪黑死病造成的欧洲人口死亡达7500万,超过了一战二战死亡人口的总和。1918年的欧洲大流感,造成的死亡人数约5000万至一亿,当时全球的总人口才大约18亿。微生物对人类生存的威胁,远远大于“钢铁”与“枪炮”。说起来能幸存的人们,真是自然“放过”的结果。《瘟疫与人》的作者麦克尼尔便强调大自然对于人类的筛选,叙说人类不可豁免遭遇病毒的历史。的确,人本是“动物”的一种,任何动物都不能避免抵抗微生物的侵袭,无论愿意与否都必须接受大自然中优胜劣汰的法则。为了安慰阅读者恐惧的心灵,麦克尼尔说:“那些杀不死你的瘟疫让你变得更强大。”这固然也没错,但太冰冷。麦克尼尔以客观的口吻,几乎不讲述人们在瘟疫之下的相互扶持,主观能动。其实那些没被微生物杀死的人们,何尝不是依靠人与人的温情、同情以及恻隐之心携手渡过魔鬼笼罩的黑暗。
来源:澎湃新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