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药房只有三个人，王姐、小静和我。王姐三十多岁，怀孕了，是第二胎。小静二十多岁，兼做收银员。我大学毕业后，就到这家药房上班，工作有半年了。

疫情期间，考虑到一些人卧病在床，或者小区封闭，外出不方便，我们与县城一些小区联系，为老人、怀孕妇女，以及其他一些行动不方便的人提供送药上门服务。当然，小区是不能进的，我们只送到小区门口，让买药人少跑些路。我年轻，身体好，爱运动，这跑腿送药的事主要就由我承担了。

期间我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，让我铭记难忘。这些人和事，说起来毫不起眼，就像璀璨浩瀚的星空中那些遥远微弱的星光，但却照亮人心，暖人有趣。

一  特殊的接头

2月份的一天上午，淡淡的阳光中透着几分冷意。

我的手机铃声响了，接到一个陌生来电，一接听，传来一个男人声音：“你是小叶么？我是听阳光小区的保安讲的，说你们药房上门送药，弹音村送么？”

“好，您要什么药，我给您送过去，您在村口等着。”我毫不犹豫地回应道。

从2月7日起，我们县城就封了城，“只能出，不能进。”要进县城的人必须持证明，或者是单位上班证明，或者村里开具到县医院看病的证明。而且要过两道卡，村口一个，县城进出口一个，这对想到县城买东西的村民来说十分不方便。

我和陌生男人约定上午九点五十，在郊区一座大桥边见面。

在小静的帮助下，我将顾客需要的几盒药品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，并顺便夹上票。

王姐是个细心人，嘱咐我戴上两层口罩，手上再套上一次性塑料手套。

就这样，我骑着电动车出发了，从县城南面一个卡口顺利出去。

我行驶的是一条乡村主干道，这条大道上没有设卡。一路上空荡荡的，除了阳光、风、两旁的草木陪伴，竟然没有遇到一辆车和一个行人，不由让人生出几分寂寞之感。

道路两旁，是一片片树林。树丛中聚集着一群群的喜鹊。待我骑车经过时，有些树丛中的喜鹊就群飞齐舞，叽叽喳喳乱叫一片，给孤独的公路带来几分热闹。

成群结队的喜鹊，我还从没有注意过，在这寂静的时刻，听着喜鹊的嘈杂声，我倒生出一丝遗憾，如果拿个照相机，给这些喜鹊留个影就好了。

赶到大桥那边时，这里的情景比我来时的路上“热闹”一点儿，有车辆和行人通过，但因为人少，路上仍然显得冷冷清清的。

我停下车，站在大桥边等了一会儿，不见人来，就打了一个电话。

对方在电话中喊道：“我也到了，你在哪儿呢？”

“我就是大桥前面的路边。”我回答道。

不过一会儿，电话里又传出对方的声音：“我看到你了！”

我也看到对方了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，骑辆电动车，绕过道路中心的一排隔离栏，驶到我旁边。

我将药递给他。

男的是个细心人，拿出袋中的药品，一样一样细细看，并顺口问我每样药品的价格。最后问了一句：“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儿？”

“这都是最低价了，我们没有涨价。”我坦白说。

男的神情有些犹豫，讨价还价说：“如果你们的药实惠，我以后还从你们那儿买。”

我用肯定的语气说：“现在的药，网上都能查到，价格公开透明，我们药房都是平价，绝不会乱涨的，您可以查。”

我这么一解释，男的似乎放心了，他从口袋里拿出三百元，交到我手上。

这些天，我外出送药，遇到的人全是手机支付，所以我压根儿就没带零钱。我脸上有些抱歉，说：“我没带零钱，用微信找您吧。”

男的点了下头，说：“好。”他拿出手机，打开微信收款码，我用手机扫了一下，将四十块钱找给了他。

而后，男的骑车离开，我也骑上车，往回返。分开时，彼此之间并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。

聚也怱怱，分也怱怱，我在回药房的路上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电视上那些毒贩交易的片断，我跑到大桥边送药的情景，跟那些差不多：两人都戴着口罩，别人也认不出，双方讨价还价后，也不拖延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。分手时更是干脆，没有多余的废话……这不是地下接头么？

行在路上，我想着想着，忍俊不禁，笑出了声。

二  加药不加价

一天下午，县城龙华小区的一个老人打来电话，让我们送药，是王姐接住的。我和小静在旁边听。

老人要了四种药，有两种药我们药房没有。可老人在电话里纠缠不放，非得让我们帮忙联系：“你们药店缺两种，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？你们卖药，进货渠道多，肯定有办法……”

王姐跟老人交谈中，我掀开皮门帘，探头往外看了一下。

路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，也不多。我看到门口的告示牌放的不正，伸手扶了一下。这块告示牌早就放出去了，上面写着：“本店没有口罩、酒精、消毒液，特此告知。”放这个牌子，就是不想让人重复问。疫情一来，这些物资一时成了奇缺货，很多人抢购不上，我们暂时也采购不来。

我刚进店，药店老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，掀帘进来了。

老总四十多岁，为人精明，开药房已经五六年了，在全县一共开了四家，算是小有规模。

在电话里，王姐冲老人说：“大叔，我们先帮您问问，如果实在没有，我们再告诉您一声。”

挂断电话，王姐将老人要的几个药名和我们缺两种药的事说了。

老总问：“你没让他问一下医院么？医院的药，比我们还全！”

王姐揣测：“估计他是想，医院的药可能比我们卖得贵一点儿，能省一块钱是一块钱，老人想得多。”

老总理解了，说：“那我打电话问问其他家的药房，看他们有没有，什么价！”他拿起手机，便开始联系。

还是老总路子广，他联系到县城另外一家药房，正好有老人要的那两种药，价格适中。

这跑腿拿药的事，自然又落到我这个“飞毛腿”身上。我骑上电动车，一溜烟窜了出去。

从那家药房拿到药后，我又返回来，将药交给王姐，让她先把把关。

王姐似有顾虑，看向老总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药价不高，咱们加多少合适？”

我心想，老总是做买卖的，亏本的事他绝对不干，王姐这么问，也是替老总考虑。

“加什么加？！”却听老总带几分训斥人的口气：“让你替别人捎回药，你还想乘机捋一把毛么？我要加了，你们还不说我是周扒皮！”

老总一说，我们三个都笑了，他的话跟我们一个心思，乘机加价坑人的事绝不能做。

我赶到龙华小区，将四种药送到了老人手上。老人感激之余，连说了好几声“谢谢”。

因为封城封村，一些人拖着病，没去医院治，靠在家吃药支撑，因而不少人家打电话向我们药房求药，一开口就要好几种，有的甚至要十几种。有的药我们没有，为此，在给龙华小区那个老人送药后，按照老总搭的线，我还去其他家药房拿过几十次药，再配上我们柜台和库房的药，给需要的老人送去。

在转手送药间，我们从来没有加过一分钱，为了让购买人心知肚明，票也是分开的。

说实话，在平常，不同药房之间是竞争关系，我都恨不得别家药房的顾客都跑到我们药房买药，因为只有药房收入多了，老总才可能给我们涨工资。而且，放在平时，让我白白跑腿，替别的药房卖药数钱，我也不干。

可现在不同了，国家危难之际，大家都在想着同甘共苦，共渡难关。社会上的人也是八仙过海，各显其能，有钱出钱，有力出力，有才尽才，有智献智。我和王姐、小静虽然都是药房里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员工，可我们想的都是一样，尽己所能，为所能及地为社会分忧，帮他人解难，只要是有益于抗击疫情的事，个人吃点儿亏，受点儿苦，背点儿屈，流点儿汗，又能算什么呢？！

三  无偿退换货

我义务上门送药中，碰到退换货的事不多，但也存在。

那天，我在外面跑了一整天，给好几个小区的人送药，特别累。走路时，小肚子都有点疼。

傍晚快下班的时候，王姐又接到一个电话，是绿苑小区一个大叔，腿有点儿残疾，他在家看电脑电视多了，眼睛干燥不舒服，要瓶滴眼液，不管什么牌也行。

王姐看我累得不轻，有些心疼，说：“小叶，我送吧，送完后我就直接回家。”

“你在南头，绿苑小区在北头，这么远的路，还是我去吧。”我不放心，抢过王姐手里的滴眼液，又冲出去了。

赶到绿苑小区门口，我打电话联系到那个大叔。

没过多久，大叔走出小区大门，他五十多岁，留着光头。

大叔接过我手里的滴眼液，打开盒子一看，有些失望：“怎么是红色，我不要这个颜色，我以前用的都是像水一样透明的，就是电视上经常做广告的那种。”

我微笑着说：“那我回店给您换一下。”

“那，我还是别买了，省得你再跑一趟。”大叔说道。

“没事，不麻烦，你等我一会儿，我很快就会过来。”我尽量显得热情一点儿，不想让大叔失望。

可没想到，大叔非常固执，执意不再买，并要求我退钱，因为他事前从网上付了药钱。

没奈何，我只得拿出手机，先用自己微信里的钱垫上退药款，这趟也算白跑了。

对一些人来说，可能还有个误会。认为我们药房搞上门送药服务，是一种营销手段，目的就是想多卖出些药，多赚点儿钱，他们打电话要我们送药，就是在照顾我们药房的生意。我也多次跟人解释，这是特殊时期我们药房为老弱病残和怀孕妇女推出的一项志愿服务，跟赚钱无关，有的人听了，也是半信半疑。

有一次，龙关小区有个顾客，头一天打电话，让我送去一堆药。没想到第二天他又给我打电话，说他只留一瓶维生素，其他药想退掉。我只好上门去拿。大概他觉得我往龙关小区跑了两趟，也不容易，说：“你跑腿送药，是有提成吧？我退了货，你的提成肯定空了。这样，我不能让你白跑，等退了钱，你这单应该拿多少提成，我从微信上转给你，我不能让个人吃亏。”

我一听真是哭笑不得，回答说：“我这是义务服务，没提成，就算有提成，我也不能从你手里拿。”这事自然一笑而过。

四  抗疫一家人

平常办事，老总并不是个大方人，每次请客，都是别人催好几次，他才不得不“出点儿血”。可疫情来了，没等别人打电话催促，他便组织我们员工一块动手，捐出了一批口罩、药品，而且非常低调，不让我们张扬。

老总说：“我做的这点事，根本不算什么，跟那些重量级公司、人物比起来，差远了。咱们偶尔做点儿好事，也不值得炫耀。我这人不图名，不图利，就当是积德行善。”

老总的话就像一杯茶水，不热不凉温度恰好，灌到我们心里，不禁让人心悦诚服。

疫情面前，我们药房的人就像都变了一个样，每个人更加珍惜这份职业，工作上也更加主动热情了。而在我义务送药的过程中，与呆在店里相比，虽然辛苦一点，但是每天的心却是甜的。

从别人的目光中，我看到了赞许、感恩、友善敬佩之色，也听到很多“谢谢”。

有一次，我给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送药。他慈祥地看着我，就像嘱咐孙儿孙女般，疼爱地说：“孩子啊，看你这么瘦，每天来回跑，就为了给人送几盒药。你一定要吃饱饭，睡好觉，保护好身体，保护好自己啊！”

这一刻，不知怎么，我想起了去世的爷爷，转身离开时，泪水在我眼眶里直打转儿。

瘟疫无情，人间有情。因为帮助别人，传递温暖，我的生活充实、乐观，仿佛生命的整个世界都充满阳光和爱。

署名：小叶